博格达尔镇小调
博格达尔镇在新疆博州温泉县
温泉县城在博格达尔镇
博格达尔镇地底奔涌着银子般的温泉
假如三千里地山河。头顶是三千里地阳光,地底是三千里地温泉
地上一千里地葡萄,一千里地棉花,一千里地白雪、经幡和
牛羊。还有半空中终日飘荡着三千里地祈祷
日起黑山头。白塔静静镇守着。戍边的英魂站在高处
沉默不语。敖包上的经幡猎猎作响
敖包前的道路越走越荒凉
孟克特街穿城而过。从南山到阿拉套山一路向下
骑滑板的哈族小伙昂首而行,他不理会街道两旁的茶楼酒肆
他心中装着博尔塔拉河洗马的姑娘
早起的店铺都是老家人开的,四川、甘肃、河南、河北
湖北、湖南------三山两盆以外的来客
都有一个亲切的名字:老家的人
骆驼、意尔康的店商和老家人一样狡黠
修路的东北人高兴的在意尔康专卖店买走了100双骆驼户外靴
我则心甘情愿的在骆驼户外专卖店买走了两双意尔康的皮鞋
寡居的哈族婆婆裹挟着一身寒气,掏出三元纸币,指了指柜上小瓶的苞谷烧。十多年了,回家的路越走越窄,越走越短。十多年了,月亮也习惯了她的节奏:一脚平,一脚仄,摇摇晃晃
公厕前的雪已被踩成了冰。地下超市门前雪迹分明
满身酒气的瘦高男人拉着我的手请求原谅。我两手空空
愧对满脸热忱的导购姑娘
上山的男人九尺九,下山的男人三丈三。挤奶的女人只会盘算:
一头羊是孩子的衣帽鞋袜,一匹骆驼是全家的口粮。还有一年多出的
挤挤挨挨的小牛小羊,她掰着指头怎么也数不清
圣泉,天泉,仙泉。博格达尔镇每一块地底下都有一眼活泉
每一眼活泉都有奔涌而出的欲望。它在等待。怀春的少女也在
等待。她必须等待一位在春风中将她扶上马背的少年
身份证。援疆证。居民出入证。每一个证都敞开了一条道路
每一条道路都通往一个美妙的远方。还有一个病历证
那是白雪的烈焰在体内燃烧的印记
红枣是若羌的甜。雪莲是天山的美。雪菊是昆仑的香
哈族姑娘挤奶的时候最美丽。维族姑娘采葡萄的时候最勾魂
迷途的异乡人啊,可别在雪夜钻错了蒙古包或毡房
在新疆,一顿饭就会成为兄弟。马梁,祖籍河南
“十马九回”,但我不是回族人。他一饮而尽
“我只是习惯了像新疆人一样喝酒一样生活”
上山牛羊下山酒。时光凌乱不堪,快乐不堪
坡上草只有青黄两色。腥膻之味有不可言说的幸福
打着酒嗝的男人望着肥硕的羊尾巴,眼神迷离
天空明净而高远。半坡的冷杉高傲而和善。随地铺块毡布就是床啊
挤奶是件极快乐而甜美的工作。先是女人挤。高兴了,接着男人挤
遍地青草,遍地阳光,遍地都是春风传播的消息
石头缝里的青草是上好的药材。石头缝里的流水是上好的矿泉
穿梭在石头缝里的黑山羊从不炫耀
站在石头上的男人左手白云右手雪,仰天酣畅一泡尿
知根知底三碗酒。交心谈心一壶茶
金馓子,葡萄干,滚烫的大炕团团坐
络腮胡,小圆帽,仰头一笑,满屋子都飘荡着冬不拉
种花的人内心芬芳。卖花的人满嘴蜜糖。花从南方来
蝴蝶兰、桑叶牡丹、仙人指、铁海棠-----一辈子难得遇见
这么好的阳光。没有谁的青春愿意按规则开放
烤炉门前摆,满城羊肉香。俊俏的回族女子心思敞亮
右手倒茶,左手顺势巧妙地挡住了食客拿酒的手
心怀愧疚的两个异乡男人闷头吃羊腰
第一次给你微笑。第二次给你手箍。第三次她低头算账
三泉浴都的温泉一池比一池清澈,一池比一池烫。大厅里的老板娘
俏丽的面容,一次比一次暗,一次比一次凉
不来,没人知道湿地池沼的水有多冷
来了,红柳下的的野鸭才知道一个男人的孤单
来与不来,逐水而居的白芒一样随风飘散。它从不忧伤
夕阳在远山,白雪披金光。一个男人拍栏杆,吹口哨
甚至大呼小叫。一池冰水不起微澜,水獭从容游弋不惊慌
偶尔嘎叫一声的野鸭在静守安宁的时光
芒刺收锋刃,危岩敛峥嵘。阳光和白雪是时光的美容师
没有马就来只羊吧,爱自拍的女人刚刚喊出一声“美呀”
一只苍鹰盘旋而过,它的翅膀投下一片神的光芒
鸟在天上飞。鸟在白杨林上飞。鸟在头上飞
鸟从哪儿来?鸟要到哪儿去?突然被诘问的鸟
整个傍晚都在草地上方,挥不动翅膀
雪意一分,快马轻骑。雪意两分,岩石沉迷。雪意三分
大雪满山,满河川。男人磨刀,女人煮奶
雪底下的荒草仍怀揣春意。牛羊都有宽仁之心
冬至。夜越来越凉如水。水越来越硬如刀。一刀刀砍向自己
最柔软的部位。水獭上岸了。野鸭走向了草甸深处
湖,不走。冰下的的鱼儿和冰上的孩儿都有同样新奇的美梦
有时不想说话,就一个人看山,看雪,看雪和流云相映
看水。看水中柳树气定神闲,把风霜抖落一边。也不想和谁遇见
实在忍不住了,鸭子就嘎叫一声。想说的不想说的都一口吐出来了
大雪降临。该走的,走了。该归的,归去。唯有那一池野鸭
收拢了翅膀,舒缓了怦然的心跳。它目光恬淡,流年归于寂静
它的脚掌划一下,浮冰就退一步。它的脚掌划一下,寒冷就退一步
两山相望,终日不厌。渐渐地,它们忘了自己
一个忘了头上白雪,一个忘了内心沧桑。它们忘了靠近或离开
太阳从这山落下去。月亮从那山爬上来
一个男人成全一种孤独。一枝野草成全一种悲凉
暮色苍茫,流水亦有年华。与一枝白芒对视
良久,彼此和解。抬头望星空,忽然不见了自己
蔚蓝的穹顶如此清凉,月亮与星星各安其事
浇心的酒不见了,躁动的马不见了。群山静穆,影子亲切
飘忽。马头琴在体内悠然鸣响,将满地雪花擦的更亮
白雪一层一层叠加,阿拉套山就高了。阳光一层一层叠加
葡萄和哈密瓜就甜了。时间一层一层叠加,博格达尔镇的爱恋就深了
博尔塔拉河里洗马的姑娘,心里春风荡漾
天鹅在水上舞蹈。天鹅在冰上舞蹈。赛里木湖的天鹅世界多么纯净:
蔚蓝的天,碧蓝的水,剔透的冰。月光下,天鹅穿着红色的舞鞋
凌空飞翔的白羽,一无所有,一无所依
渴了,饮沧海之雪。饿了,啖桑田之月。新疆北鲵站在时间之外
淡忘有淡忘的忧伤,铭心有铭心的痛苦。海枯石烂寻常事
三亿五千万年,一句独白已成绝唱:我叫娃娃。我还在这里,等你
备注:新疆北鲵,俗名娃娃鱼又叫水四脚蛇,手指长短,筷子粗细,是距今3、5亿年前最原始的两栖动物物种。新疆北鲵栖息地极为狭窄,仅生存在新疆温泉县西部与哈萨克斯坦接壤的阿拉套山和天山局部泉涌地区,中心地带约为500平方公里,数量稀少,有捷麦克沟和苏鲁别珍两个栖息地约存3500—4000余尾。
需要一场风霜的淬火,需要牵着一匹白马像走在金黄的地毯上
需要一座冒着青烟的毡房,一只藏獒在守着。需要一声祈祷的指引
大雪覆盖的白杨树林,需要一个女人端着热腾腾的奶茶在门口望着
左边的老头用脚搓了搓干枯的牛屎,右边的老头顺手抓把茅草盖住了
热气腾腾的马粪。他们在旁边坐下,抽烟,打盹。鹰翔莽原
神垂大地。苍茫戈壁滩上牛马环侍,穿自制羊皮袄的老头俨然君王
建一座朝南的房子,让流浪的家有个安稳的居所。造一座滚烫的大炕
让横陈的儿女在梦里有肆无忌惮的成长。开一个烟囱,终日青烟缭绕
让低头吃草的牛羊一抬头就能看到家的方向
烤馕,烧炕,卑微的事物必定会自带光芒。比如这满院的牛屎马粪
其中一坨新鲜的现在被一个牦牛肚裹着,敷在米热依爷爷的断腿上
等它把雪暖化,把自己烧完,爷爷的断腿就好了,春天也就来了
一只天鹅养育了一池碧水。一池碧水养育了一村人
在伊犁河北岸一个叫夏合勒克的村庄,205只天鹅振翅、击水、求欢
白色羽翼垂佑之地,水气氤氲,湖不结冰,名叫天鹅湖
黑天鹅最好。红唇,最好。三只,最好。像黑色的烈焰在雪中燃烧
像蔚蓝大海上的黑色闪电。像芭蕾舞池中突然出现的三位黑衣绅士
像喝了三两闷倒驴,佯醉倒在哈族姑娘的毡房内,刚刚好
一朵花是她红扑扑的脸庞,一朵花是她颤巍巍的乳房,还有一朵
是她圆滚滚的臀部。戈壁滩上的女人用太阳酿造热情、善良和甜美
她的名字叫米热依,也可以叫她洋芋花
春水肆流。短芽浸溪,一起一伏的姿态保持着万物生长的亢奋
北鲵或者小狗鱼在石头、水草间自在呼吸。草甸上的积雪慢慢
俯下了谦恭的身子。整块湿地奔涌着三亿多年前的慈悲
春风向上,青草顺着风的方向爬上了山顶。羊群顺着青草的方向
爬上了天空。春雨向下,白云顺着雨脚飘满了山坡。在哈夏牧场
牧羊姑娘跳上了马背,她的身上弥漫着湿漉漉的花香
图文编辑|吴滟
责任编辑|黄争光
终审|皮江星
监制|傅凡